在我看来,教育有时应该是无用的,就像教育可以是有用的一样。
庄子在《人间世》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。南伯子綦到商丘去游玩,看到一棵大得异乎寻常的树,即使千辆马车,也可以被这棵大树所荫蔽。子綦吃惊道:“这是什么树啊?肯定有非同寻常的材质!”仰望它的细枝,却扭曲纠结而不可以作栋梁;俯视它的大根,却木纹松散而不可以作棺椁;舔舔它的树叶,嘴巴就会溃烂受伤;嗅嗅它的气味,就会大醉如狂,三天都醒不过来。子綦感叹道:“这就是没有用的树木啊,所以才能长得这么高大。神人之所以能达到精神凝聚而长存的境界,就是因为不成材的缘故啊!”
几千年来,我们往往对庄子存在着一种深刻的认知:追求无用。殊不知,庄子崇尚的绝不是“不材无用”的犬儒保身之术,而是超越尘世各种关系与牵缠的心灵自由。
在庄子这里,无用是天性,对无用的崇尚,就是对本性的顺应。的确,是树就一定要成为栋梁,高高在上吗?是树就一定要成为棺木,享受供奉吗?是树就一定要可用、可识吗?它的本性就是做一棵没有人理会的树,钻出土,展开枝,在风中婆娑,在雨中瑟瑟……子綦感叹的“不成材”,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的“成材”:成为自己,做一棵快乐的树。
庄子在另一篇文章里写道,整个社会遍布“匠人石”,都得了“有用强迫症”,崇尚一切都以“有用”为标尺,有用学之,无用弃之。
回观我们的教育,现在也有这样的趋势,动辄就要把儿童培养成什么什么,并冠之以许多高级的、深奥的、微言大义的词语。我常常自问,我们在教育过程中,企图灌输和训练的许多技能符合儿童的“童性”吗?儿童的成长姿态本是千姿百态,怎能以某一种或几种成人的要求来替代、来规范、来驯化?再问自己,只教给儿童“所谓有用或者帮助他们成功的东西”,符合教育的“教育性”吗?
很多人,包括教育者本身在内的很多人,不肯正视一个真相:现在所谓的成功,不过是按照大多数人的意志来塑造自己或他人罢了。让其违背本性生长就已经错了,再“追求卓越”就错上加错。
用物质、实用的标准,给臆想的成功披上华丽的外衣,是我们的教育存在的最大症结,于是,教育变得功利,人心变得浮躁。我们看似做的都是有用的事,但我们心灵流淌的诗意和幸福却没能随之递增。
我认为,教育只有秉持“无用”,才能“有用”起来。
2013年12月,学校为一个四年级的学生专门举办了一场个人画展。作为策展人,我在画展开幕式上致辞说:“我们不妨花一点时间,费一点精神,和孩子一起做一些跟升官、发财没关系,却与情感、精神和艺术感觉息息相关的事吧!有用没用,十年、二十年之后,谁知道呢?谁能肯定从勤敬园里不会走出一个个各行各业的乔布斯?而且,在今天,即使无用于事,也起码是有用于心的。”
正是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,往往成为我们人生关键时刻最有用的东西。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从斯坦福退学以后,就曾专门用一段时间学写“美术字”,这个在当时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东西,在十年之后,帮助乔布斯成就了世界上第一台使用漂亮印刷字体的电脑。
“无用”,是一种完整的生活情怀,是一种丰沛的心灵滋味,是美好的情趣和呵护的手,是绵密的精神脚步,更是一个人对过往的眷顾、对现在的珍惜、对未来的向往。教育,不就是应该多做这样的“无用之事”吗?也许,正是这样的“无用”,才能将儿童从“有用化、实物化”中解救出来,让其将来能真正成为最好的自己。
无用,是教育对生命成长的尊重与呵护。无用于事,方可有用于心